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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0-1-31 22: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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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麼人訪問什麼人﹕捕捉歷史的畫面 ——電視新聞與社會變遷
(明報)2010年1月24日 星期日 05:10
【明報專訊】新聞是重要的歷史素材,新聞工作者的採訪工作則是書寫歷史的「第一現場」。然而,不少新聞工作者長期奔波於前線、掙扎於「死線」,能夠擠出時間,反思新聞專業、撰寫論文、以至親身投入新聞教育的在職同儕,著實不多。資深電視新聞工作者李家文的新作——《新聞是歷史的畫面﹕香港的電視新聞》,是一部為「歷史第一現場」留下實錄的專著。雖然新媒體之風大行其道,但電視新聞捕捉的畫面和報道,仍是大眾理解社會正發生何事的主要渠道。近年輿論不時掀起一陣又一陣針對電視新聞機構的爭議,一方面懷疑亞視新聞的政治取向,另一方面亦質疑長年處於收視強勢的無線是否「事事旦旦」;從中所反映的,是電視新聞變了?是社會變了?還是兩者都變了?這回的訪談,除了與李家文談談她的新作外,書中其中一名受訪者黃應士先生亦加入談香港新聞教育,電視新聞以至新聞行業的表現、以及中港兩地新聞工作的互動概况。
李﹕李家文 黃﹕黃應士
緣起
著書立說,對李家文而言可能是一連串偶然。
李﹕有時老師的一句話,對學生影響很大。當年有一名來自中國人民大學 、現在於復旦大學任教的童兵老師,他對我說﹕你平時做的功課挺好的,何不繼續念下去?
當時我在樹仁學院(現為樹仁大學 )修讀本科第三、四年,校內有不少來自內地的老師。念碩士時,我遇上人民大學的倪寧老師……
接著,開始有身邊的朋友報讀博士課程。我與莫宜端閒聊,知悉她報讀了清華大學 的博士課程 ——我報讀博士的時間大抵與她差不多。另外我被派駐北京 時,亦結識了不少修讀政法的年輕朋友。朋友的環境很重要;當身邊有不少人念博士時,便想想自己也應否報讀?後來不理會太多,報了名再算。
其實不是有很多內地老師願意收取香港學生,因為我們經常都不見蹤影,內地同學則可以留守校園。我鼓起勇氣致電倪寧老師,想不到他仍記得我,而且對我提議的論文題目有興趣。
後來有次我聽(樹仁新聞與傳播學系)系主任梁天偉先生說,自去年起傳媒機構收縮編制,雖然他們盡力提供實習機會,但部分機構開始沒有提供薪金。我有些學弟學妺是「零人工」,有些則每月有2000元車馬費。於是我便跟梁生說,我寫了篇論文,亦很感謝你為論文題材提供的意見。不如我試一試,看看有沒有出版社願意把論文出版成書;賣一本也好,賣幾多本也好,也把版稅捐給學校,好嗎?他欣然同意。
學術理論與專業工作,應當相輔相成。能夠如李家文般把實戰經驗帶入校園,結合理論分析後再回饋公眾,固然是好事;但李家文新書中的其中一名主要受訪者——黃應士先生,則坦言不滿香港新聞教育工作的現狀﹕
黄﹕我發覺現在教的人,是沒資格教﹕他們全是念博士出身,懂什麼?某間大學教broadcast news的阿頭,未入過broadcast newsroom,點教呀老友?都不知自己教什麼,於是便找這些人(指著身旁的李家文)來當差。但如此就糟了﹕我也替過幾課,那時我還未退休,是助理總經理,run一個5000幾人的電視台;我不是不想,但哪有時間與同學好好地談一談——this is what they really need﹗
競爭必然是好東西?
黃﹕縱觀世界,一個700萬人口的都會,於商業運作和財力上,如何能支持近廿張報章和5個電視台?無可能。沒有競爭,當然不是好事;一個manageable的競爭,是好的,which means everybody tries to do the best。但香港如今是unmanaged competition……
狗仔隊成為常態、新聞煽情化、娛樂化;為求業績而不惜一切,也許就是黃應士口中的「無法管理的競爭(unmanaged competition)」。此外,他亦以台灣 電視業界「百花齊放」的現狀為例,評述「無法管理的競爭」引起的渲染報道與資訊氾濫,對電視新聞的影響﹕
台灣的Anchoring(主播報道新聞的方式),一節做新聞,一節「砌」政府,editorializing(報道評論化)是可以接受的,這於我們正宗做新聞的人來說是很難理解。例如高鐵,如果爭議是發生於台灣,10個電視台,10個主播於報道新聞時,不是「砌」曾蔭權 ,就是「砌」「長毛 」。
而且,電視新聞畫面的set-up更糟,讓人眼花撩亂得看不清﹕橫有sub-title,直有caption,which defeat the purpose of television。電視於一眾媒體的獨特之處何在?就是畫面,這個「公仔」會帶來現場感。因此,電視新聞是否應讓觀眾聚焦於這個「公仔」或所報道的事件上,讓觀眾有現場感?但台灣卻不是——畫面要有news-bar﹕主播正介紹高鐵事件,畫面下方則出現有關海地地震的文字。
他們(台灣)把新聞看成娛樂,但娛樂也要讓人知你在說什麼。很不幸,這狀况在香港開始了——你們有否看亞視?真的要多謝旺旺。
除了報道手法外,黃應士亦指香港新聞的內容不夠深入﹕
「高鐵是一宗非常複雜的議題,但我們從媒體得到什麼?除了詹培忠 和毓民兄『紮馬』外,還有什麼?對事件解釋得太少了。政府對為何要花這669億已經解釋得不夠了;但政府沒做,傳媒又能否做?為何26公里的建造花費巨大?為何總站要設在西九龍?」
中港互動下的新聞工作
回歸以來,社會掀起一陣陣「傳媒歸邊」的疑雲;眾多視線注意的電視新聞,亦往往成為不少相關爭議的「風眼」。面對這些有關香港新聞會否被「內地化」的風風雨雨,身經百戰的黃應士別有一番感想﹕
黃﹕(這些爭議)可不是近來的事,由來已久——即使在「事事旦旦」一事之前。
傳媒是社會的一部分。內地從1979年至今的30年轉變得很快;當社會開放後,也要對傳媒開放——即使互聯網未出現時已經如是,更可况如今網絡大行其道?他們(內地)情願in control,也不希望你們在Twitter , YouTube 胡亂寫東西——情願安排一個大型發布會,歡迎安排香港記者任意發問。請原諒我的坦率﹕香港記者沒太多獨立批判思考,發布會的同志們說什麼,便報道什麼。他們(內地)情願這樣做,不想你們自行混進醫院,找一個傷者的家屬,把縣政府罵得一文不值。所以,內地方面也正在學習——不是只向香港學習,更是迫於社會轉變而改變處事形式。
中國人很有創意,很快「執生」。例如上海 傳媒——你看東方電視台,the farther away from the Central Government, the more aggressive the news coverage。他們報道突發新聞,較香港傳媒還要快,而且沒有怕事——他們很明白底線何在﹕只要不碰到中央政治局的層面,沒事;只要不弄中央政府,省長也照查可也。
除了基於社會形勢轉變而改變處事作風外,其實內地社會看來也並不是被動地等待香港傳媒北上「來犯」。曾經被派駐北京的李家文,便有以下分享﹕
李﹕駐北京時,我的感覺是他們(內地)把香港記者看成境外媒體,即使記者會也會作如此區分。我不知道是否這樣(分類)便會有不同的處理方法——但總之我的感覺,是在北京採訪,較在香港採訪容易相約官員。我覺得他們(內地官員)很想用我們(香港記者)這渠道去表達意見。我不知道這安排是否特別優待香港(傳媒)﹕只要你肯傳送問題給他們,他們真的可以下午便接受訪問;如果在香港,除非官員有話要說,否則便要看看何時才能相約成功。
在擔心香港新聞「內地化」時,香港人又應否嘗試了解國情,看看香港這些年來在不同層面對內地的介入,與內地社會的改變會否有所關連?而且,如今的內地社會,其實是否已經較香港社會更快地適應時勢的轉變?
不過回想起來,雖說內地社會已非昔日的吳下阿蒙,官方也許亦漸漸掌握一些公關技巧;但既然如此,那如去年新疆「七五事件」、四川 「譚作人案」等內地公安以粗劣手段對待境外媒體的情景,又著實教人難以費解。或許,黃應士這番話能給我們一點想法﹕
黃﹕這是一個5000年的problem——山高皇帝遠。北京就很「醒目」,你看看那些發言人,嘩,fashionable過我個女呀(指著李家文)。
但你去到烏魯木齊,山高皇帝遠……在內地,地方官員勢力很大,不理會北京的。
此外,對於新聞機構管理層應如何處理與內地發生的衝突事件,黃應士亦有所看法。他憶述於1996年台海導彈危機時,香港記者湧去福建採訪的情况﹕
「(香港記者)一到埗,內地公安早已等候他們;一輛漂亮的『豬籠車』,即是van仔,把他們載往派出所,並要求他們簽紙,來一個confession。這些『例牌動作』,簽了也沒什麼大不了,然後公安講一些話。聽廖忠平轉述,接著的事十分好笑﹕5時許,大排筵席,在派出所請班香港記者飽食一餐;7時,那輛漂亮的『豬籠車』又來了,把他們載往福州機場上機回香港。」
「1996年,在這事之後不久,卿姐(立法會 議員劉慧卿 )召了新聞行政人員協會、記者協會等新聞組織的代表往其公聽會,並向當時是新聞行政人員協會主席的我查問﹕為何每次你們的伙計被人捉去,你都不到立法局投訴,讓我們(立法會議員)代你們『出頭』?我說﹕你救我的伙計,會較我救我的伙計為快?我的責任很簡單﹕第一責任,就是我伙計的安全。我的伙計被人(內地官方)捉了,難道向立法會投訴,再經立法會把事件曝光,內地便會這麼快便放人?」
「等到你(採訪人員)回到香港,你寫什麼社論去『砌』內地都沒問題;但在你的伙計一天仍在內地之時,你(新聞機構管理層)一天也不應張揚其事。我的話說畢,當場鴉雀無聲。」
訪問後記
黃應士的坦率分享,讓我們從一個資深新聞機構管理人員的視野,看看香港電視新聞是如何回應中港之間日益密切的互動、如何處理香港記者北上採訪所出現的突發事件、以至如何研判國情。當我們留意電視新聞哪位主播較漂亮時,不妨亦可藉上述訪談所提供的視角,反思新聞資訊娛樂化的趨勢與傳媒市場環境的關係。
不過,黃應士的分享和李家文的新書,只怕是反思電視新聞、以至是整個新聞行業的引子,而非答案﹕
1)誠如黃應士為李家文的新書作序時所言,電視新聞的收視節節下降,不能全歸咎於互聯網。不過,互聯網等新媒體的興起,亦著實改變了人們的生活習慣——最明顯的貼身例子,是人們能夠自行調節收取新聞資訊的時間﹕即使錯過了黃金時段的電視新聞,不要緊,上網或用i-phone查一查便可得悉即時新聞。新媒體的出現,使大眾媒體對人們生活習慣的影響力減少(例如不再一定要留意午間新聞或晚間新聞以取得最新資訊),這現象對包括電視新聞在內的新聞行業操作有何影響,仍有待研究。
2)黃應士的分享,可能為香港的新聞行業帶來一個更深入的問題﹕採訪內地新聞時,既要兼顧伙計的安全、又要應付內地日益進步的公關技巧、更要面對可能是「山頭處處」的特殊國情;這對無論是機構主管和前線記者而言,都留下一大堆未解決的問號。在內地官方漸漸適應香港傳媒的操作,甚至主動為香港記者提供方便之時,香港的新聞工作者如何能在複雜的國情中,繼續尋找貼近群眾的視角,善用香港傳媒相對於內地傳媒所享有的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?
也許,書寫歷史的「第一現場」的新聞工作,其本質就是發現問題多於解決問題——包括新聞行業本身的問題。不過,發現問題是推動歷史發展的動力﹕歷史,就是由捕捉問題的畫面構成的。
什麼人問?
馬傑偉
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
陳智傑
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
什麼人答?
李家文
無線電視助理採訪主任及新聞主播
黃應士
無線電視前助理總經理及新聞總監
文 陳智傑、馬傑偉
編輯 楊泳森
來源: http://hk.news.yahoo.com/article/100123/4/g9mr.html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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